我的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三十年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父親那國字形、棱角分明的臉。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眼看著自己的親人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而自己卻愛莫能助。一天夜里,父親大口咯著血,沒有說出一句臨終的話,他努力地望著我,我緊緊地握著父親的手,父親也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握著我的手,我大聲地叫著:“爸爸……爸爸……,”可父親那粗大的手卻漸漸地松開了……
父親走了,他把未竟的事來留給了我,若干年后我讀懂了父親努力望著我那種期待的眼神。
七月一日,是父親的生日。也是在這一天父親在黨旗下光榮地舉起了右拳,宣誓要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奮斗終身,父親他做到了。
我中學要畢業(yè)那年,父親已經(jīng)病得很重。有天,父親努力顯示出很精神的樣子對我說:“兒子,你以后要做什么工作?”我未加思索地回答說:“我想當一名警察。”父親看著我說:“很好,這是你的理想。”接著父親又說:“干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有信仰,有堅定的信念,有了信仰和堅定的信念做任何工作便都能做好。”“你懂我的話嗎”說完,父親問我,同時殷切地看著我。那時我的世界觀還沒有完全形成,我暗笑父親有些迂,什么信仰、信念,關(guān)我什么事?但望著父親那殷切的眼神,我還是懵懂地點了點頭。
父親是遼寧人,五十年代來到夾皮溝金礦,一直工作在井下第一線,先后從事過多種工作。父親身材魁梧,一米八o的大個兒,干起工作干凈、利落。父親天生認真,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從不馬虎。一次,作業(yè)面上有一塊暗毛,其他工友沒有發(fā)現(xiàn),父親發(fā)現(xiàn)后果斷阻止工友盲目工作,父親讓其他工友退下,自己小心處理著暗毛,當最后一塊毛石處理下來時,由于毛石塊很大順勢滾了下來,作業(yè)面空間有限,父親無處躲藏,毛石沿著父親的腿邊滾過,父親的腿被嚴重擠傷,可這次事故卻解除了其他工友的潛在危險,礦領(lǐng)導(dǎo)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并及時到醫(yī)院慰問探望。父親卻笑著說:“沒有什么的,不礙事”,不久,父親就帶著沒有全愈的傷腿回到他熱愛的工作崗位。
父親喜歡歷史,閑睱時他總是拿著本歷史書看,我常常聽父親給我講歷史故事。父親給我講的最多的是中國近代革命史。父親讀過幾年私塾,加上又出生在那個年代,他講的故事特別生動,我常常聽他講故事入迷,父親有時也不很文明。有一次,父親越講越激動,說了臟話,他痛罵國民黨政府腐敗、無能,致使日本鬼子攻陷南京,30萬同胞被殺害,父親說我們家有幾位遠房親戚也慘遭殺害,我看得出父親當時非常氣憤。
父親是一位極剛強的人,從沒有因生活的艱辛和壓力而流淚。盡管在生活最窘迫的日子里,父親依然信心百倍,笑對人生。他常對我們說:“你們要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新生活。你們吃得飽、穿得暖,還有學上,多么的幸福。我雖然讀了幾年私塾,可是,我是我們六兄妹中唯一讀過書的人,到了你們今天的年齡,我早已輟學在家為地主打起了短工來維持家用了。”父親對新生活的熱愛和憧憬,想起來,至今仍令我汗顏。然而,1976年1月19日的清晨,我看到了剛強的父親流下了我一生見到的唯一的一次眼淚。那天,母親照例做完早飯,催促我們吃完飯去上學,以往父親和我們一起吃早飯,之后父親目送我們上學?蛇@一天父親沒有上桌,他手里拿著我們家唯一的電器---半導(dǎo)體收音機仔細聽著,我注意到父親的手在顫抖,他的淚在眼里打著轉(zhuǎn),不一會父親竟失聲痛哭起來。我從沒有見過父親如此悲痛,我被這突然的情景嚇壞了,也跟著哭了起來,我走到父親跟前哭著問道:“爸爸你怎么了。”父親不作聲,只是一個勁地流淚,大概是怕我上學晚了,隔了一會兒,父親收住了淚,擦了擦眼睛,又為我擦了淚。然后對我說:“沒什么的,快上學去吧!”說完,父親又哽咽住了。后來我知道那一天敬愛的周總理逝世了。那時我很幼稚曾一度不理解,總理的死怎么會給父親的情感造成如此大的沖擊,后來我漸漸地明白父親的眼淚。
父親沒有給我們留下富足的物質(zhì),但父親卻給我留下了一生取之不竭的巨大精神財富,父親優(yōu)良的品格和他潛移默化的言傳身教使我終生受益,我非常懷念我的黨員父親。